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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奇人传 ——(16)铁腕人物,这可不一定是褒词

为了打人,他吃过多少亏!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早晨醒来的时候时针若是指在四点上,傅贵就会浑身一悸冷:“糟糕,起晚了!”晚上呢,十点钟以前没躺下过。在十一点到三点钟之间,大队支书也并不全是在睡觉。

    一个星期里,至少有两个晚上他得起来,出去巡视一番。在八十年代初期,他不那么“相信群众”,后人也许可以原谅吧。比如,他走到九队,见打更的睡觉了。天亮时,打发人把这人叫来,问他:“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值班,守夜呀。“你照照镜子去!”一照,没话了,原来有人在他脸上画了一个小王八。

    更不放心的是砖厂。他踏着月光走去,躲在暗处观察。然后走到明处,故意转上一圈,让大夥儿知道,偷懒是不保险的。

    问题也就出在他的这种过于认真上。一天深夜,他看见往车上抬坯板的人把一板砖坯扔到地上了。他还以为是失手呢。可是那小子又扔掉一板!傅贵压着心头怒火,心想:“看他还能作践多少!”那人竟接连扔掉六板砖坯,一板是十九块,他毁了一百多块!傅贵几步快跑,站到那人跟前,上去就是一个耳刮子,嘴里说着:“你是中国人吗!你给自己家干活儿也这样吗!”可是临到砖厂领导要罚这个人款的时候,傅贵心又软了,说:“他家六七口人,还得过日子呢。”

    为了打人,他吃过多少亏!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继他之后担任砖厂厂长的夏成有,当年在四队保他有功,该算是他的亲信了,可是也照样叫他训得鼻涕眼泪的好几回。学校工程由于砖厂供砖失时而停工待料那天,他也免不了挨傅贵一耳刮子。傅贵的“干部路线”是不用亲友。用夏成有,是因为他人正,人能,但是傅贵的方针是:“你不是跟我不错吗?那你就得比别人干得更好。想找点俏活,胡搞八搞什么的,没门儿!”

    每见人干活哄弄事儿,把好好的庄稼、树林或建筑材料糟塌了,平时在傅贵胸中平稳地跳动着的火苗,这时便立即爆发为一片烈火,燃遍他全身。当年,他制服难以负担的重载、难以驾驭的烈马和难以忍受的饥饿、寒冷和劳累时养成的那种对自己和对自然的狠劲,那种使他敢于临危不惧、遇难不屈的野性,这时就不听从他理性的制约了,立时进发出来,转化为暴力──在那一瞬间,他本人和他那双长长的胳臂就成了那种力量的工具。这种力量是六亲不认的。二儿子不听家教,赌钱了。那天晚上,傅贵把铁砂子装进火枪枪膛──就像俄国的伊万雷帝杀子时一样,狂怒战胜了他心中的一切。

    这毛病改起来很难,很费劲。先是学会了事后赔礼道歉,然后才学会了控制住自己。

    难怪在让不让傅贵担任副大队长和支部书记的问题上发生争议时,反对的一方论据之一就是:那小子上台,对过去反对他的人能不打击报复?报复起来能不下狠茬子?

    傅贵若是记仇,他头一个收拾的就该是前任黑通大队支书刘少春。听刘少春说说吧:

    “我从大队下来,公社让我管了一个时期工厂,也叫我整黄了。老傅主动找我说:‘回去吧。这么多年,你在黑通没有功劳还没个苦劳?这么大岁数了,老跑也不是个事儿。让我当保管员了,挺好的。这人心胸大。我以为他回来得把这些人整一下,没有。一般人可做不到。老孙家的人整傅贵都整红眼了。现在傅贵对他们好,也不相信了。”

    各生产队原先的队长,都是刘少春的人。这些人走一个队败一个队,没一个给他争气的,还老不下台。现在下台了,怎么处理?咱们不知道傅贵是不是有一个赎买政策,反正一个个都给安排了新差使。吕XX,吃喝嫖贪,还欠生产队“三角债”五千多元。傅贵让他去当大粪队队长了,这回再想吃喝是困难了,可大小还算是个队长。三队前队长钱XX,派他去打更,是个闲差。那个杜X,运动一来就夹着个小本专门整人的。这回用了他另一种专长,让他当大队兽医去了。总之,各得其所。

    是不是一概宽大呢?也不。“八大爷”里头有两个大爷还闹呢。这个邪,能不治吗?

    秦才,人称秦二爷,是秦家兄弟四人(都不是好点的蜡)中的一个。二十年的电工了,是当地的电霸。傅贵一当大队支书,就接到群众的检举信:“大队党支部能不能管管老爷电工秦才?可把我们整苦了。我家房子盖上二年了,还没点上电灯呢。不请他喝酒,就是不给接电!”“党支部:秦才这个电老爷,能不能拿下来换换?说卡就卡,我们一家人就得摸黑……”

    大队的粉房,从前秦才吃粉条随便拿。烧柴,磨米磨面,吃豆腐,豆油,也一概免费。一九八一年,粉房包给个人了。也不是没给他粉条,就是没敞开供应就是了。秦才掏出钳子就把人家四根高压线给掐断了。人家去报案,还以为是有人破坏呢。秦才也来了,还装模作样地说这案情得分析分析。傅贵对秦才麻搭着脸说:“还分析什么,这案子好破。靠你一个人就能破,交给你了!”秦才还想争辩,傅贵说:“你说黑通老百姓谁有这大胆子?你说黑通有谁懂这个,能掐高压线?我看就是这个社会主义把有的人供的、惯的,粉条少给几斤就不行了。不就是这个吗?──秦才你说?”后来他只得悄悄给接上了。他们兄弟几个都在七队分粮分菜。那年白菜长得不好,有些没心的。他跟队长说他要挑点。队长说,等给社员分完了再给你弄点。当天他就把七队的电给掐了,说是“安得不合乎规定,于防火不利。”队上喂马都没个亮儿了。傅贵找秦才来质问,他还反诘说:“电跑了火谁负责?”傅贵说:“都由你负责!不合乎,也是你安的。你安了二十年了,怎么那时候合乎,到分菜的时候就不合乎了呢?”大队有上百户被他掐过电。今天掐了,明天请他喝一顿,又接上了。就是这些酒,把他灌成个酒疯子。不喝正适度,一喝就醉了。

    这回修建学校大楼,一个电闸正好在校门的位置上,必须挪动。校墙也完工了,那边变电亭也造好了,他光说来,可就是不动弹。傅贵把他找来,录音机往桌上一放,谈判开始了。“知道我找你干啥吧?”“知道。”“知道就好。快两年了,那电闸早就叫你挪。到底能不能挪?”“玩意儿不全。”“缺什么玩意儿?”“没线卡子。”“那是多大东西?有多难整?怎么两年还整不来呢?你说一句:到底能不能挪?”“我不能干了!”“你再说一句!是这工程不能干,还是电工不干了?”“这电工我不干了。”“好,这可是你说的,听明白没有?”叭,关上了录音机。傅贵从小队抽了两个懂点行的人,把电闸挪了。

    从此,秦才就一天到晚宣传黑通怎么黑。今年春天种地的时候,他喝醉酒,在黑通街上从东到西、又从西走到东来回走,嘴裹喊着:“操他妈的,昨天晚上我别着斧子找傅大官人去了,找他没找着!我还得到大队找他去,我跟他没完!”傅贵听人说他腰里真别着把斧子来了,出去一看,没人。告诉民兵,他再到大队闹,就把他绑起来。那秦才听说傅贵下茬子了,他也不来了。有一天他没醉,和傅贵碰上了,傅贵说:“以后你再喝醉酒,在家老老实实呆着。我明白对你说,再闹我可就要收拾你!你不是人称‘黑通一根棍吗?我要撅折的就是你这根棍儿!”

    过了很久,秦才的媳妇到傅贵家来了,说:“大哥,现在秦才挺后悔的。全家人都说他呀,他醒过腔来了。上我家去吧,你们哥儿俩喝点酒交换交换……”傅贵去了,一进门,那秦才就放声哭了。鼻涕眼泪地说:“大哥,你说这黑通我服谁呀?我这秦二爷是出了名的。我心思是拿你一把,吓唬一下子,没想到吓不住,拿不了。这两年算算账,我少挣好几千块钱哪,后悔死了……”傅贵一看一听,这是真心话。他就怕别人软,再一听人说真心话,不管多大的火儿,心就软了。他说:“冲你说这话,这杯酒我也能喝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秦才你说,打我执政起算。我哪一点对不起你?……”老伴儿也插嘴了:“孩子也说他呀,这个死玩意儿!喝点酒就耍酒疯。那赵XX老来,一来就喝酒,就说道你……”这时秦才也杀了回马枪,说赵XX如何如何。傅贵喝罢杯中酒,站起来说:“那好,明天你就来上班。你可不要以为是我傅贵惧你秦二爷。有毛病.能怨你自己不怨我就好……可是不能让你管全大队的电了。把南砖厂交给你管好不好?”“那敢情好。想不到的事。大哥,以后你让我咋干我咋干!”

    那些天,正赶上南砖厂安装电,那秦才干起来还真出力。他还跟别人讲:“别人谁敢说我?只有老傅,别看他说我,我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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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update 01/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