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ck | Home | Up | Next

关东奇人传 ——(15)建纪念碑

    这些善良忠厚、不怕吃苦的人,在这块黑得像煤炭一样肥沃的土地上为什么要受穷呢?从今往后,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家再受穷了! 

  一九七九年至一九八O年这两年里,在中国土地上继续了二十余年之久的无声的辩论还没有结束。一些偏爱好看、好听而不计较是否好吃的人,好像仍然看不见辽阔的三江平原黑得冒油的沃土为什么喂不饱为数不多的居民这个问题。“口粮田”(一种生产责任制)还是禁品。羊身上有多少资本主义?还是个重大政治问题。在佳木斯市,也还有入主张全部砍掉社办企业。

    傅贵是在这个时候为医治穷黑通而第三次站起来的,这就难免使人为他、也为自己担心。他会直接或间接听到社员这样的议论:

    “傅贵这小子,叨钱是真能叨,可是整不好咱们也许就跟他进了‘小号儿’。”

    “‘小号儿’他蹲是蹲了,可不是又放出来了吗?”

    “放是放出来了,不是还留着个尾巴吗?”

    有时候,他就得出来说两句:“放心。万一政策变了,我个人蹲笆篱子,也不会连累你们。”

    话说到了一九八O年年底,又是“磙子响,换队长;杀年猪,选支书”的时候了。这回开会有点特别,党员来得特别踊跃。老党员来得最早。孙增海,那个当年把五队治理得很好的人,现在六十三岁了,半身不遂刚好点,今天头一个来了。八十五岁的老隋头儿,也拄着拐杖来了。

    这次支部改选,提出五个候选人,出席党员二十八人,傅贵得票二十七张!他被推举为中国共产党黑通大队支部的书记。

    大家请傅贵发表讲话。望着下边几十张皱皱巴巴的脸(多少年不发展党员了,所以大部份是五十开外的人)和一双双友善的、寄予期望的眼睛,他现在心里的千思万绪都化为一个念头:这些善良忠厚、不怕吃苦的人,在这块黑得像煤炭一样肥沃的土地上为什么要受穷呢?为什么还迟迟不能摆脱挨饿受冻的日子呢?从今往后,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家再受穷了!

    他说起他的打算。黑通的潜力大著呢,现在有了好政策,他相信变化会很快。今年这一年,不过是个小小的开头。今年平均收入一百四,还是太少了。要达到一千元!不要叫这个数儿吓住。五口之家, 一年收入五千,还不算家庭副业,这比城里老高的高级干部都高一大截是不是?可是只要干,不出几年咱们还就真能做得到!五年之内,还得让大家都住进瓦房……

    他说到黑通的“八大怪”,八大爷。说是“群众惹不了,干部管不,警察抓不了”,他们真就那么邪乎?今后试试看,咱还就硬是要治治这个邪!一切不劳而食、侵吞别人劳动果实和骑到人们头上称王称霸的,都得叫他们规规矩矩,服服贴贴。

    他最后提出三句话:一年摘帽(穷队的帽子),二年伸腰,三年拔高!

    他的讲话,有四五次被热烈的掌声打断。好几个老人过来跟他握手,好像是道谢,又像是鼓励,其实在那两只紧握在一起的手里,还有些别的东西,比如:庆幸那漫长的“白受累、白搭工、辛苦一年还受穷”的时代终于过去了。

    就在春节前夕,电灯亮了,喇叭响了,电磨转了。怎么过去会没有电的呢?因为大队欠人家一千四百元电费,叫人给停了电。社员晚上摸黑,白天得跑到别的大队去磨面。这笔债还了,才重见光明。

    这年春节前夕,傅贵去慰问贫困户,都说今年过年面也有了,肉也有了。不少人,给钱不要。傅贵说:“不管咋的,还是穷!”分送一千多元救济款,傅贵的眉头总是拧着,好像一肚子怨气。他是有点怨:这些年是怎么搞的!可是他心里主要还是急。

    傅贵从监狱一出来,就跑到学校去看了看。校舍四面是水。教室里非常潮湿。地上堆着些土坯和砖块儿。连整砖都很少!学生们面对面坐着,大概是为了节省“桌子”吧?光线很暗,准得都变成近视眼!傅贵不由得一阵心酸。“这还叫个学校?还不如我小时候上过五十三天学的那个教室呢!”傅贵吃了几十年当文盲的苦,他不明白,为什么就舍不得几个钱用到教育上去?他想起蹲笆篱子了,可是恋爱总得谈吧?难道那时候还得请别人给念情书不成?

    他一直记着这个教室的形像、气氛和他当时的心情。没办法,大队没钱哪,等等吧。

    不到三年,一九八二年,他把这问题提出来了。造个三层楼的小学,建筑面积一千八百六十平方米……

    赵大队长就没听说过农村有盖三层楼的,还是个学校!这回说话了:“这么大,搁啥盖呀?钱呢?料呢?还有技术呢?”

    傅贵讲清财和物的来源,技术也有办法,他可以请双鸭山退休的老师传来指导。

    “你是一把手,你说干,你就干去!这时候盖学校,扯蛋的事,这得多少钱呀?”

    傅贵说:“我说干,就能干。这么着吧,你不用管,由我来。”

    一百天,三层楼的学校起来了!十月一日剪彩的时候,市长都来了。城建局的人说,这样的速度和质量,是佳木斯市建筑史上所没有的。

     明亮、宽敞的教室里,是一排排固定在水泥地上的铁木桌椅。傅贵建造什么,都喜欢搞得坚固、牢靠、耐久。砖厂的坯棚,别处都是木柱、草棚,他呢,弄成水泥柱和石棉瓦顶的。村里的厕所,也是保险一百年塌不了。大家还注意到教室里有一个新鲜玩意儿:教室前方,离黑板不远的地方,墙上设有电插销。这也是文盲傅贵的主意:得为将来的电化视听教学作准备呀。   

    可是有些事就是客人们看不到的了。施工时秩序井然,地上连块碎砖头儿都看不见。一天也没窝过工。建筑物是内外一齐施工,砌二层楼时,一层室内已在抹墙、安装桌椅和暖气了。

    总指挥加施工员,还是傅贵。他少睡了多少小时觉,也是在建筑物上看不出来的。就从这座学校的出现起,傅贵同赵大队长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了。

    因为对傅贵的每一句褒扬,都刺痛一些人的自尊心。大队和公社里,还都有这种人在。

    其实,赵大队长的自尊心应该说已经得到超量的满足了。这么多年,他是市劳动模范,哪年那朵大红花都由他戴(那还是一床绸子被面呢);“创业有功,成绩卓著”的金匾和五百元奖金也是他的;市里“光荣榜”上挂着的也是他的大照片。按说,比劳苦,比本事,比贡献,感到不平的本该是傅贵。可是天下的事情就有这么怪的,偏偏是干啥啥不行、啥事也不干的赵某人反而感到他受了委屈,他的自尊心发疼了。
 
 

0 | 1 | 2 | 3 | 4 | 5 | 6 | 7 | 8 | 9 | 10 | 11 | 12 | 13 | 14 | 15 | 16 | 17 | 18 | 19

无效采访的报告 | 人血不是胭脂 | 我的日记 | 第二种忠诚 | 关东奇人传 | 告诉你一个秘密 | 路漫漫其修远兮 | 好人啊 | 人和影子 | 人妖之间 | 本报内部消息 | 在桥梁工地上

Back | Home | Up | Next

 

 Last update 01/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