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ck | Home | Up | Next

关东奇人传 ——(14)执意发财,不怕新帐老帐一起算

“一定要办个砖厂,还得干它个大的!”傅贵来劲了。

    大队部已经好几冬没有煤烧了。那个冷清和晦气,倒和大队的财政状况以及人们的心情很配套。傅贵十二月末上班那天,当年的分配方案还没拿出来呢。外债欠了五十四万元,“三角债”(私人欠队,队欠国家)四十四万元。上次李杰来,向他汇报说九个队里有三个队今年分配得“倒找”──平均一个劳动力每天倒找两角钱! (这也算是一个创造,一种奇迹,还给经济学家出了一个难题:不是说劳动是价值的唯一创造者吗?那么几百个大活人一年三百多天干下来,怎么非但一无所得,反倒要掏腰包为自己的劳动贴钱呢?多少年来,年年如此,还找不到一个人负责。没有一个人为此写“忏悔录”,就像是不可抗拒的天灾似的!)李杰说:“不行,今年说什么也不能再倒找了。照这样,不干活的不是倒占便宜了吗?今年先由大队贴,明年争取一个好年成再补上这个窟窿。”大队按这个方针把账整平,算下来每十个工分可以分到两分钱,相当于黑市上一斤粮票价格的十五分之一。口粮呢,一人三百来斤皮粮。一个种菜的大队,春节包饺子连白菜都供不上!

    这天开会是研究一九八O年怎么办?怎么扭转这个局面?傅贵新来乍到,本该听听老手儿的高见。可是老手儿只顾叭哒哒抽烟,都很谦虚,让他说。说就说!

    光靠务农行不行?不行,学大寨把人坑苦了。这点大家是一致的。可是慢着,咱们还是得算算账,好让心中有个数。“种地,那是一本死账,”这账,傅贵在笆离子里不知道算过多少回了,“地那玩意儿,它也不长个儿,老是那么大。就算上纲要,一垧苞米也就打六千斤,一斤打它一毛吧,才不过六百块钱。八百垧地,才四十八万元。还得去掉种子、化肥、农药呢?还得提留呢?能拿来分配的,有二十万元也就不错了。三千人,平均才六十多元,低标准吧?这点钱活不下去。专种地是不行了。办工业呢?咱们能干的不来钱,来钱的咱们又干不了:投资大,缺技术。” 

    大队办了翻砂厂,赔钱。办了机械加工厂,还是赔钱。都得关掉,马上关掉。那么怎么办呢?

    “一定要办个砖厂,还得干它个大的!”傅贵来劲了。想了好几年,就等着这一天呢。“头一个,它不愁没原料,土和沙咱们有的是。再一个,不愁没销路。光说咱们大队,土屋都得拆,将来都得盖砖房。还有佳木斯呢?现在人住的多挤,都快转不过身来了。按咱们现在的政策,不得大盖其房?听说没有?咱们黑龙江还到外省买砖去呢.真是笑话!”

    傅贵见有的听众嘴角上露出了讥讽的意思,眼睛倒还笑着。别人也半信半疑,像听神话似的。他明白,人人心里都有一个问题:你说得倒挺动听,可是钱呢?大队欠一屁股饥荒,你还扯什么建厂,还要干大个儿的呢!

    “资金,我有办法。放心。这个砖厂的生产规模呢,一年一千万块,盈利五十万元。”

    这个数儿,把人吓住了。今年大队总收入才六十二万八。一千万块砖?这小子又吹了!

  大队长赵子秀这时说了话:“我看这砖厂得交给傅贵办。只要是傅贵办,这一千万块砖不但能完成,我看还得超额昵!”

    傅贵一听,这话味道不对呀。分明是讥讽嘛。这个茬儿能不接吗?他说:“不信就看一看嘛。这厂长,就由我来当。到年底我要是生产不出一千万块砖,你搿掉我这个手指盖儿!”

    也不怪别人不信。傅贵在干事的雄心和能力上比他周围这些人高一大截儿,所以他提出个什么,总是叫人吓一跳,说他吹,说他狂。另有一点,也是相差一截儿:他设想个什么东西,都是经过计算的。今天在座的诸位,假大空,他们熟悉,也能接受,自己就干了多年嘛。真大实,倒没见过。岂不知傅贵心里那本账几乎都翻烂了:建砖厂得用多少钱,钱从哪儿来,有多少把握?先干哪项,后干哪项?砖机能力,人工多少,一天可产多少坯?去掉冰冻季节,一年能生产多少天?还得把下雨的天气刨出去……多少个数字,不能动笔,全靠心算,又全得储存在他那个圆周六十厘米的土电脑里。容易吗?所以难怪人家一讽刺,一说他吹牛,他就发火,觉得冤枉了自己。自这次会议以后,他还发过两次誓:“不信,你砍掉我手指头!”“你砍掉我这只手!”那是听到群众中有人说他“吹大牛”的时候说的。

    大队干部巴不得让傅贵当这个砖厂的厂长, ──谁愿意去受那个累和冒那个风险哪?傅贵本人呢,也巴不得当厂长,原因很简单:别人干,他还不放心呢。这是难得的一次双方满意。

    傅贵精心遴选出几个人担任未来工厂的领导职务。开完首次“厂部”会议.傅贵说:“明天咱们去定定地点吧,”那天气温是摄氏零下三十度。大家扛着家伙,就向新厂址进发了。那是傅贵相中的地方:有土岗,交通方便,水源充足。到了一看,地面冰冻一米八。得看土层深浅哪,不刨开冰冻层能行?举起洋镐就刨呗。奸不容易把冻块儿揭开了,一钻探,土层还可以,可是地势洼,电源远,交通条件也差。明天接着干!那天刮起“烟儿泡”来了,对面不见人,站立都困难。傅贵得拽着他那顶狐皮帽子,歪着脖子顶风走。又刨了一处。把一个车间的地址定下来了。一连五六天,傅贵领着一夥儿人,在那片荒野上绘制砖厂的蓝图。他先说,大家定:“砖机摆在这儿,行不行?”“这块儿作坯场,怎么样?”办公室放在那儿,车库、卫生所、食堂你么安置,都定下来了。

    可是钱呢?建厂资金到这时候还没着落呢。

    先到银行试试贷款。找人民银行的熟人顾科长。他说这事儿现在归农业银行管,“黑通人,秦X在那儿呢,正好他管贷款,那还不好办!”傅贵笑了。秦X是造反派,老孙家的亲戚,当年在四队一直整他,便对老顾说:“他管贷款呀?那得了,一分钱也不行。”顾科长还说:“不至于吧,他还找我办事呢。”“不信你就试试。我看是‘二条不叫二条,两说着’,别人行,我就不行。”老顾真去了。一提傅贵,那秦X把嘴一咧,说:“我说二哥呀,你咋扯这个呢!跟姓傅的扯还有个好儿?他纯粹是扯王八犊子。他今年要是能出一块砖,你就把我这个秦字儿倒着写!”“我担个保,行不行呢?”“不行。”这就把姓顾的弄得出不来进不去了。回来见傅贵,忍不住扑哧一笑:还真叫他说中了。

傅贵本来就没把主要希望放在这上。转身他就去找老“关系” 他跑到第二建筑公司,找张科长,问他今年需要多少砖,告诉他黑通大队的砖厂(还连个影儿也没有呢)可以供应多少,请他们预付订款,他按时按质交货。妥了,五万元到手了。又去跑一建、住宅公司和铁路。一概用这种“指山卖磨”的办法筹集了十七万元钱。砖,是热门货;交情也起了作用,跟傅贵不错的人,愿意帮他争口气。他又想起第二砖厂欠黑通大队翻砂厂三万多元钱,一直在扯皮。而那个砖厂正好有台制砖机准备出售。“不好把账‘抹’一下吗?”傅贵想。一办,果然成了。

建窑的资金还是不够。傅贵把自己从前为盖房子烧的一万块大砖(一块顶三块)捐了出来, 又向社员借了十五六万块砖,先干起来,同时用四队原先那个旧窑烧了些砖。建筑队伍也不用化现钱,从几个生产队凑起了九十多人。能有几个技工?顶多是个土瓦匠,也就是盘个炕、抹个房、搭个墙的,够得上二级工的也就是三两个人。两个打头的,也得全由傅贵摆布,其中一个是半拉瓦匠,也就是看过别人建窑,可是脑瓜儿爱钻,懂点图纸,能照葫芦画瓢。就这样,一九八O年正月初七,三十六个门的大砖窑破土动工了。傅贵百分之六十的时间钉在工地上,其余时间还得继续跑钱跑料。他既是工程总指挥,又是工程师,施工员,会计师,还兼着个供应科长。大队那边,他还管着全大队的生产,真够他忙呵的。这么忙呵着,他脑袋还不闲着,不住地在那个窑身上打主意。为了省煤,把砖烧透,他放大了烟道,又想,为什么一般砖窑建成后那四个角都慢慢崩裂了呢?哦,因为填充的土里有水份,一着热就膨胀,把窑樯给撑裂了。多难看。再说,那四个角不用,也是浪费。这么着,乾脆用上它,在四角各建一间房,从远处看,像个塔楼、堡垒似的,又好看,工人冬天也有个避风和休息的地方,既美观又实用,多好。改!二月动工,五月,制砖机开动了。到七月,嗨,红砖上市了!第一窑砖能这么快,还因为傅贵在烧窑工艺上来了个革新。一般大窑,建成后先得烤窑,得用好多木料烧呀烧,把窑身烤乾。傅贵想:“为什么非烤不可?一边烧砖一边烤就不行?”别人没这么干过。可是前人没干过的事情太多了。不烤窑了,直接烧!

    大队的摇钱树,就这么栽起来了,当年就结了果儿。一九八O年大队总收入达到一百四十万元,比前一年增长了将近一倍半。人均收入从三十六元增加到一百四十多元,主要靠这个砖厂。

    天不作美,这一年本来生产了一千一百五十万砖坯,烧出一千万块砖是不成问题的,可是十月一日突降一场大雪,铁路、公路阻断,高压线压断,而砖厂未作准备,把坯棚全打开了,一下子毁了二三百万块砖坯。再造坯,天气已不允许了。眼看傅贵许下的诺言要告吹。急中生智:拉砂子去!一家伙就补过来了。砖厂全年收入仍然达到了五十万元。

 
 

0 | 1 | 2 | 3 | 4 | 5 | 6 | 7 | 8 | 9 | 10 | 11 | 12 | 13 | 14 | 15 | 16 | 17 | 18 | 19

无效采访的报告 | 人血不是胭脂 | 我的日记 | 第二种忠诚 | 关东奇人传 | 告诉你一个秘密 | 路漫漫其修远兮 | 好人啊 | 人和影子 | 人妖之间 | 本报内部消息 | 在桥梁工地上

Back | Home | Up | Next

 

 Last update 01/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