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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奇人传 —— 第二章  遍体鳞伤

(4)他是怎样上台又下台的?

    谁干,都要贪点占点。现在出来一个想认真干点事、不贪不占的人,他们就觉得碍事。

    本来年年都是“磙子响,换队长”  ,一九六五年有点特别,八月就选起队长来了。那天中午歇垧的时候,把社员召集起来开会,事先也没说开会干什么。人齐了,大队书记黄振林这才宣布:生产队一个副队长出了问题,不能干了,要补选一个队长。“经过大队研究……”说到这儿,傅贵忽然冷不丁地听见了他自己的名字。这是怎么搞的!事先没告诉他,也没人问他愿不愿意干呀。还没等他脑子转过弯来,会场上已经劈里啪拉鼓起掌来了。这就算通过了,定了。这可咋整,他做梦也没想当干部呀!

    要说根本没想过,那也是瞎话。这些年,傅贵也见过一些头头脑脑的人物,当然,都是在开大会时候。听人讲话,他很仔细。每见主席台上那位首长念稿子,或者磕磕巴巴讲话,说这句还不知下句在哪儿,把会场上的人弄得七倒八歪,哈欠瞌睡的时候,他傅贵也曾经想过:“我呀,也就是没有文化就是了。不然,让我当你这个首长,不至于连话都不会说。那些事儿都不摆在那儿吗,不都是你天天干,日日想的吗?写什么稿子呢,用得着磕磕巴巴吗?真是!”

    会上提名,鼓掌,到让他表态那短短几分钟里,傅贵的心里斗争可挺厉害。他头一个念头是:要干,能不能干好?干的话,可真得得罪些人──一想起那些人,他又想到自己未必斗得过人家,那又会是个什么下场呢?可是人家已经在等着他表态了,这是领导说的,社员乡亲们又鼓掌了,掌声还挺有劲。他不表态不行,表也不易。说不干吧,岂不辜负了领导的一番心意?几十号人的大会也白开了。对不起人呀。他慢慢腾腾站起来了,开口之前,横了横心──我宁肯得罪人,让那些人治我吧!他发言了,很短,五个字:

    “我干。要干好。”   

    散了会,几个队干部要分工,李志福还是正队长,总管;张立福管财经;傅贵管生产。傅贵提出建议:“咱们队,连个队舍也没有。跟三队合用一座房子,这就像两家人住一间屋子似的,多不好。是不是想法建几间房?”那两个人倒也不反对。决定由傅贵分管队舍建造,张立福去跑木料和马车轮胎。钱呢,也由他去张罗;先把队里的几百斤葱籽卖掉。

有件事,使傅贵有了一点不祥的预感。他是来打补丁的。前任副队长李长发下台罪名是搞“黑包工”,他是三把手,你李志福和张立福不同意的话,他还能带几十人出去?怎么一出问题,责任全扣到干活的人身上了呢?现在傅贵是三把手了,下场又将如何?    

要修一个三合院,北房和东西厢房各七间,作队部、仓库、马棚、车库等等。要啥没啥,难处很多。这是傅贵头一回作为一个小头头,领着一帮人为大家干活,个人毫无所得。可是也怪,这个一心要发财的人,干不发财的事情也同样欢势;不光是设计、组织,指手划脚,脱坯呀挖地基呀什么的,他也都动手干。可是,他这边二十一间房的墙全起来了,木料和轮胎还没影儿呢。找张立福,说买妥了,让到市里去拉。去了两趟,都空车回来了。这是怎么搞的!这像话吗!傅贵要求立即开会 。 “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傅贵一上来就指着张立福发起火来 ?“说好你分工搞木料,房子全起来了,就等你这木料了。你还连葱籽儿都没卖,轮胎、木料也没买到,这倒也罢了,你为什么叫我们去拉料,空跑两个来回呢?你倒好,跑生产队的鱼池钓鱼去了!……”

     张立福只是奸笑,也不搭腔。傅贵气得乾瞪眼,你拿他怎么办?他真想上去搧那家伙两个耳刮子,忍住了。转过身来,他把目光盯住李志幅,现在只能由他说句公道话了。

    “傅贵,你这就不对了。”李志福连头也不抬,缓言慢语地发表评论了,“你这么说话,别说张立福,连我也接受不了。意见不是不可以提,要心平气和,与人为善嘛!”

    傅贵原以为他至少应该像个婆婆,给他俩调解调解。他倒给张立福撑起腰来了!这口气,更难忍了。于是他便冲李志福质问说:“你先说我提的这些事儿对不对?你说停工待料这么多天,是不是损失?他不工作,整天在他菜园子里转悠,上北沟子钓鱼,对不对?……”“事实是有,可是你说重了,方法不对。”“我有话说在当场,这合乎组织原则。”……队委会的第四位委员是姓赵的会计,老实巴交,这时见势头不对,乾脆摔耙子走了。这就形成了一个二比一的局势。这叫什么理?不干的倒对了,真干傻干的倒没落个好?傅贵一怒之下退出会场。会开黄了。

    打这,张立福人家乾脆摆了挑子,啥也不干了。李志辐呢,还是啥事不管,一天四处遛达。扯闲白倒挺能耐,能把一屋子人逗乐。一干正经事,没他了。后来.木料还是傅贵去张罗弄来的。房子也盖成了,队部也搬进去了。那张立福呢,他家跟队部是一沟之隔。每天只要傅贵在队部一露面,他就站在沟那边,双手把腰一插,看着傅贵破口大骂:“操他妈的!”你说傅贵这肚子气怎么忍?

    总算把大队的人请来了。找张立福来开会,请了三次,还是不到。最后来了,披着一件薄棉袄.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又骂开了:“他妈的找我啥事?够不够抓和判的?够,就把逮捕证拿出来!”傅贵强忍着气,等大队干部主持公道。心想,别的不论.就冲找这么多次不来,来了就骂,也得批评他吧?可是大队干部来了三四个,竟没有一个吭声的!傅贵忍不住了,对着大队支部书记刘少春说:“刘书记,你全见了。我还以为你能有个态度呢。行了,这回我全明白了。这个队长,我是不能干了!”这时候,人家刘书记倒痛快起来,有态度了。面面乎乎的人,这两句话说得倒挺俐落:“你不干,就摆下。没有你,地球照样转。”李志福也有话了,他问张立福:“傅贵不干了,你干不干?”张立福说:“我干!”姓李的马上说:“那好,今晚这个会就开完了。小队长留下来,咱们研究一下明天拉地的事……”傅贵一个挺大的活人,好像就不存在了。你说他这时是什么心情?真窝囊呀。

    这一夜,傅贵没睡觉。越想越气。这回他看透了:大队和小队的干部,人家原来都是一家人。其实,傅贵当队长以前,就看出一些问题来了,就说这个二队,近几年就换了十五个队长。谁干,都要贪点占点。现在出来一个想认真干点事、不贪不占的人,他们就觉着碍事了,能欢迎你吗?

    到这年冬天,又该一年一度选队长了。那帮人知道队里群众多数人拥护傅贵,便特意打发他出去卖牛,免得选上他。傅贵和一个社员跑了两个县、十几个大队,出去二十来天,把牛卖了。可巧儿回来那天下午正好要开会选队长。傅贵知道反正选不上,他也不想当,本不想去了。可是又一想,不去,不正合了那些人的心愿吗?去!

    他回来以前,二队大会小会已经开了五六次,讨论选举“班子”的问题,同意让傅贵当队长的人占多数。可是选举这天,侯选人提了四个,就是没有傅贵。会场是三间房,一面炕。先宣布候选人名单。问大家是举手通过,还是投票?多数人主张投票。当场裁纸,发票。本该分别宣布每个人得票数目,这回不,捏巴到一起,说:“计算结果,投傅贵的票也不少,但是李X得票此傅贵多一张,当选为队长。”有人鼓掌。也让李X表了态。本来事情就算办成了。不想大队副书记姓初的这时站了起来,骑在门坎子上说话了:“李X方才的表态很好。我说点什么昵?我要说的是,今天的选举有点怪。候选人名单不是讨论好几回了吗?为什么名单上明明没有傅贵,今天又投给他这么多票呢?你们搞的是什么阴谋诡计!”傅贵一听,冒火了,这不是指他吗?这个茬儿,能不接吗?他刷地一下在炕上站了起来,发表演说了:“咱们捞乾的说,我傅贵要想当这个队长,也用不着搞阴谋诡计。今年不当,明年还得选我。有没有阴谋诡计呢?有。谁搞的?你们!今天这些票,你们是怎么算的!我明明比李X多四票嘛!哪回选举不念票?今天怎么不敢公开了呢?”这一说,社员们轰起来了,很多人放声大笑了。

    这种民主很奇怪。说是人民无权吧,填不记名选票的时候,特别是划个勾呀叉呀不露本人笔迹的时候,群众还敢于表达民意。他们刚才不就行使了这个民主权利吗?可是现在他们却只能乐一乐,谁也不敢说话,公开表示个人的政见了。你说怪不怪?就好像方才那几十张选票不是这些人填写的似的。  

    于是,政冶舞台上现在就只剩下傅贵一个人来应付大、小队干部的围攻了。那场面真够热烈的。傅贵提问,把那些人问得哑口无言,于是就得靠放大音量声嘶力竭地叫喊来压倒他。为了刹住傅贵的气焰和防止不良影响,把大部份社员给撵回家睡觉去了。

  大辩论进行到一点半,天快亮了。傅贵说了一声:“我等着,你们爱咋办咋办!”一摔门 扬长而去。他的对手们却没有离场。这些政冶家们拟定了一个方案,审查这个政治上的可疑分子。有人认定:这小子准是在双鸭山干了坏事。叫矿山开除的!有人觉得这还不过瘾,指出他可能是什么分子。于是当场分了工,决定派两个人出去外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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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update 01/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