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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和他的影子

(四)艰难的起飞

    一九七O年,城关镇为了解决待业知青和闲散人员的就业问题,决定让这些人自行组织一个集体所有制的机电厂。主管经济的顾某人听这些人的成份,不禁哑然失笑,连连说:“社会渣滓!都是些社会渣滓!这个厂,不要去理它!”这话传到工人耳中,倒成了一次很好的政治动员:一定要办好,给这家伙看看!

    一个三十平方米的门脸儿,两台破旧车床,几个老虎钳──这就是所谓的“机电厂”。因为太穷,大家议定头三个月谁也不拿工资。

    郑本重用工作填满时间的每一个空隙。修理电动机、架电线、翻砂、打铁、电焊,他都干,还要带徒弟。别人休息,他就去打扫卫生。

    有一双眼睛却在一旁冷冷地瞧着郑本重的举动。他越是干得多,干得巧,这双眼睛就越是冷。这个厂没有厂长。姓陈的女人巴望着当未来的厂长。她管治安保卫,每天到派出所汇报阶级斗争新动向。这两种需要,都使她必须在郑本重身上抓住点什么。工作表现里无懈可击,那就在旁处找。

    一个部队的汽车发电机出了毛病,郑本重帮着修好了,那边很满意,又派个车来接他去修理另一台机器。两位战士“郑师傅”长“郑师傅”短地、死乞白赖地把他推上了汽车。一回来,郑本重就见陈“治保”的脸拉得好长。她把郑本重叫过来,高声训斥起来:

    “你也太不自量了!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王作时间,你竟敢去游山玩水,还坐汽车,欺骗解放军和部队首长握手!你未免太狂妄了!还说要给你摘帽子呢,今天的表现就说明你没有服罪!

    郑本重一声不响,脸上凝着一副淡淡的苦笑。他学会了用轻蔑来按捺住怒气。他深知,他是一个“贱民",待他不公正,乃是常规。

    郑本重的头脑对于认识这个世界上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是相当灵敏的,一碰到人,它就愚钝多了。假若他把聪明才智的百分之一拿来观察和探索陈“治保”那横眉竖目中隐藏的奥秘,他此后十年生活,就会是另一种样子了。

    当后来的建材机械厂总管邓学民殷勤地问他:“给你搞点木料,要不要?便宜得很──我妹夫是开车的。”他应该握住这只伸过来的手,而不该拒绝。邓学民从外面往厂裹、又从厂裹往家裹偷钢材、偷木料,他应该只当作没有看见。当他(聪明一些的话,他根本就不会多此一举)和工人一起搞出一套规章制度交邓学民时,那人又叹息着,负疚地微微笑着 说:“定得这么细,这么死,我还有什么可做呢?”郑本重就该悬崖勒马,不作任何使邓学民睑上再出现这种笑容(工人们知道,邓学民冲谁笑,谁就要倒霉)的事来,然而他没有。在七十年代的中国,他是一个不适于生存的生物。比五十年代更不适应。他越是赎罪,离赎清罪愆的日子反而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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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update 01/1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