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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血不是胭脂

(六)顽强的意识形态战士

  综观魏荣章三十年来的所作所为,我们能得到点什么启示呢?

  贯穿魏荣章三十年政冶生涯(“文革”初期那四年是一个特殊时期,是个例外,因为他暂时被剥夺了领导权)的一条线,就是整人,是中国式的“左”。

  “文革”期间几乎所有干部都受到冲击,但远远不是所有干部都能有魏荣章那样的福气,不久就当上二把手和一把手。当许多老干部还陷身囹圄或得不到公民资格时,魏荣章却发迹了,当上了二十年来没当上的一把手,大权独揽了。这是因为他一直“右”吗?当然不是。魏荣章从粉碎“四人帮”后到他离休这八年里,他继续坚持实行“左”的一套,也并未危及他的官运。

  一定的利益总是表现为一定的意识形态,并受到这种意识形态的保护。魏荣章不是理论家,但他享之已久的利益使他形成一种政冶本能,能够顽强地坚持有利于他的意识形态,同时警觉地反对一切危及他那伙人利益的思想和观点。一九七七至七八年他同张守明之间的那场斗争,就属于这种性质。

  《中国水利电力报》在二月七日那篇文章里为魏辩护说,他对于批斗那张守明是被动的,不积极的。我们姑且假定是实。可是这家报纸怎么不说说当批斗一经开始后,魏书记如何秣马厉兵、御驾亲征、气势轩昂的劲头呢?诚然,对张守明的审查是因他与一个帮派分子的关系引起的;也不是由魏书记最初发难的(《古堡今昔》在这一点上,确有失实)。但是《张守明专案大事记》上写得明白,审查(总共十七个月)进入第三个月,重点就转到意识形态问题上来了。查他关于“老派”、“新派”的思想,审他“攻击毛主席和华主席”的问题,继之“开始明显地谈‘剧本’裹的问题;谈和于小红认识的经过”了。正是从这时期,火力加剧,决定对张守明隔离审查。第二天,迫使张“承认剧本中“开天的神”、“teacher”是指主席。此后便在各科室直至子弟小学的群众大会上轮番巡回批斗张守明。为了“贵族子弟”一个词,就批斗他八次。

  显然,魏书记对于张守明情书中流露的、只能对一个人产生影响的思想,比对于一百多起冤假错案制造者给几百名受害者及其家属造成的不幸、痛苦、伤残和死亡,兴趣要大得多。不能说魏荣章糊涂,因为后者与他属于同一思想体系乃至政治营垒。“文革”期间的野心家和打手们所干的事,无非是在手段和形式上同他魏某人五、六十年代干的那一套有所不同而已,就整人而言,并无二致。张守明呢,就是异端了──他反对“文化大革命”并不仅止于反对夺魏荣章的权和送进牛棚,而是从根本上反对导致“文革”的那一套“左”体系,这不就等于既否定魏书记的过去.又限制以至危及他的现在和未来吗?

  这里,《中国水利电力报》文章中的下列一段特别值得玩味: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刘宾雁同志在引用‘剧本’和‘信’时,单单抹掉了下面两段文字:即《钟山》第四期十二页十行‘少犯点错误’?后面的一些话:‘那位开天的神,不是由于这一点,不是因为想当Teacher而最后干了不少荒唐’事?接下来第二十九行‘不是中国的希望’后面的一句话‘邓小平上台并不是革命就此完结了。’刘宾雁同志不惜笔墨引了七、八千字的原文,为什么偏偏省略这四十七个字呢?是否怕戮穿他为张守明设计的张守明拥护邓小平’的幔子呢?”

  我们也想问问《中国水利电力报》的执笔者同志:你们对这四十七个字为什么格外感兴趣呢?是否想重新追究张守明的政治问题,给他定个“反对邓小平”的罪名呢?

  事情太明显了,不可能有其他的目的。但是由于过份热心追寻这个目的,就忘记了你们本身也有被戮穿“幌子”的危险。你们当然是自称拥护邓小平同志的了,但是,似乎并不拥护小平同志主持下通过的我党十一届六中全会决议,也并不认为小平同志复出后主持下制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路线和其后推行的改革具有革命意义。你们是否认为“邓小平上台”就是革命的完结呢?

  《中国水利电力报》的领导人忘记了一件大事:就在中国水利电力部一九八三年派出的调查组所写的调查报告附件()中,关于张守明问题就曾白纸黑字写着:清查运动“不是清查

思想认识错误问题。剧本和信实际上都是张写给女友的不同形式的恋爱信,属私人间的书信来往。从这些材料中查思想认识上的错误,并写入报告,是不适当、不必要的(按:岂止如此,这是违反宪法、侵犯公民权利的犯罪活动)。就《报告》(指关于张守明问题的报告)认定的几点错误来看,在叶剑英同志发表国庆三十周年讲话以后,特别是八一年六月十一届六中全会以后,有的已经明显不能成立,如影射攻击问题”。

  《中国水利电力报》却在两年多后的今天,还要依据私人书信追究张守明“影射攻击”毛主席和反对邓小平的罪责!在本文上述所有问题上,《中国水利电力报》和魏荣章都是完全一致的,这里也不例外.就在“程青”起草这段追查刘宾雁掩盖张守明“反对毛主席和邓小平”这个新问题时,在西安,已经离休的魏荣章正偷偷派出原张守明专案组的负责人,拿

着盖有设计院公章的介绍信,也在内查外调,追查张守明的新问题。他们的“调查提纲”上列有:张守明在文革中打过哪些人?张守明把哪位老师两次打成反革命?张守明把哪位老师戮过五刀?等等,并以此诱导被调查人揭发张守明的问题。

  这并不是魏荣章第一次表现他对于意识形态问题的关注。请看他在一次院党委会上批判院长兼党委副书记张学斌的发言:“张学斌同志说现在民主太少了,这个看法他一直没有改变。而中央()强调在当前重要的是集中,我看对西北院是适用的,我拥护。当前主要是集中不够。在我印象中张学斌对自由主义思潮的严重性认识不够。如行政一九八O年工作规划中提“反对个人一意孤行”,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如果这话由另一个人在另一个单位说,也许就不会这样滑稽可笑了。一个专横跋扈、唯我独尊、一意孤行,权力已经集中到可以肆意抵制中央的政策和随意排挤打击设计院内包括张学斌在内的任何人的人,竟还有脸说他那里民主太多,集中太少!

  但是魏荣章也不是唯一一个这种人。蒋大荣同志的遗孤蒋式弘同志就在致《钟山》编辑部的信中写道:“西北院党委的(纪检委书记!)安愚勤,当我要求惩办杀人凶手时,他竟说成

这是“资产阶级人权主义”,妄图用反对人权主义的盾牌为犯罪分子辩护。在他们眼裹,哪里还有什么宪法,哪里还有什么公民的基本权利呢?”

  在他们眼里,宪法和公民的基本权利也不是没有的,那要看是什么时候。当他们被造反派打倒、被抄家、坐“喷气式”和蹲牛棚的时候,可能想过:看来宪法这东西还是有点意义的,怎能这样胡来呢!人总是人嘛。可是那个时候一过,宪法什么的就又成了“资产阶级人权主义”了。它碍事,它不利于魏书记特别欣赏的“集中”呀。

  意识形态和人的感情血肉相连。这就会使人对事物的态度与行动像生物的本能那么自然。所以,也不要以为魏荣章同志所做的事,都是自觉地逆历史潮流而行,和恶意地要损害他人的利益。应该承认,在很多时候,他并不是希图谋取私利。在党委会一次讨论一个科长的人选时,他曾说过:“我这个人基本上是大公无私的,公正的。”这话不是没有一些道理。

  何锐,一九五六年是西安电业局会计科副科长。一九五七年,他被打成右派。二十年后,设计院财务工作显得相当薄弱了,一直物色不到一个胜任财务科长的人才。何锐的右派问题改正后,院长张学斌便去交涉,跑了几次,请求电管局和火电公司把这个人调到西北院。火电公司慨然允诺,支援设计院。电管局干部处也下了调令。想不到张学斌向党委会汇报时,魏书记冷冷地抛过一句:“你找那些麻烦干什么!”张学斌费了很多唇舌来解释院裹实在需用这种人才,这才勉强收下。但是魏荣章特别声明:这个人不能当科长,“大家不要忘了我们是地师级单位!”张学斌解释说,当年西安市电业局就是个地师级单位,“况且这些受冤屈的同志,还有个落实政策的问题呢。”这时老魏不耐烦了:“那我不了解。反正不能在我们这里落实政策。正科级干部不能叫这种人当!”张学斌只好退让了。

  魏书记和何锐有什么私怨吗?没有。何锐当财务科长会给他造成什么损失吗?不会。那么他何以要激烈反对呢?这里就是某种信念和感情在起作用了。明明需要一种人才,但对方是个右派,就不必找那个麻烦了。明明有能力担任科长,还符合党的政策。但他是右派,就绝对不行了。

  对于属于同一思想体系,又一道“战斗”过、“胜利”过的战友,感情就不同了。戴克武原是西北电业学院红卫兵司令,曾带头冲砸电管局档案室,还当过那个红卫兵组织的驻京代表,和电力部的造反派一起,强占过刘澜波部长的办公室。算起来,那时候魏荣章应该正“被揪斗、毒打、抄家、关进牛棚,实行专政”呢。那个“右派分子”何锐,日子也不会比老魏好过多少。按理,魏荣章对于戴克武的反感和憎恨该比对何锐大多少倍吧?怪着呢,恰好相反,正如同他坚决反对何锐当科长一样,他坚决保护戴克武。上级党委多次追查、督促,他才把戴调离政工组,但还是让他当大庆办主任。到了一九七八年,上头又来追查了,才勉强同意他停职检查,但还是不让他回原单位劳动。一九八O年安排到知青办,一九八一年又调到资料档案室工作。

  周恩来同志逝世那时候,设计院的人们自发举行追悼会。魏书记极力阻挠无效,就在开追悼会的时刻召集全院的党员和干部“学习毛选”,你看绝不绝?学毛选,你敢不去?这不就把追悼会给弄吹了!

  可是对于另一个人的追悼,他热情可高着呢。戴克武的老娘死了,魏书记亲自送花圈表示哀悼!

  至于魏书记对自己的感情,那就不用说,强烈到压倒一切的程度。还在五十年代,工程师萧赋成批评他几句,冒犯了龙威,下放了。后来抓住一点小事批判不止。到了七十年代,这种感情又有发展。管理人员薄尚学顶撞了他,下场是双开除,至今党籍还没恢复。

  魏书记离休了,自我感觉仍和在职时一样。去年到北京告刘宾雁的状,像过去出差一样,回来如数报销全部旅差费,连出差每日一元多钱的伙食补助也未漏掉,总额八一九元。这就唤起了许多因挨魏荣章整而进京上访的同志的灵感;既然魏荣章能报销上访费用,我们的为什么不报?这些同志头脑太简单了,这难道是可以攀比的?你们中间那一个人的冤屈能够在《中国水利电力报》表上一表呢?人家魏荣章却可以享有足足一万字的版面。 不过,本节既然是谈意识形态问题的,就不能不补充一点:在一次党委会上,当张学斌院长提出给一部分工人每天增加两角钱伙食补贴时,魏荣章书记曾斩钉截铁的反对,说:“这不是马列主义!”  而魏前书记上访期间每日的伙食补助费是一元七角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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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update 01/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