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ck | Home | Up | Next

人血不是胭脂

(三)魏荣章在“文革”中及其后

  《中国水利电力报》说魏荣章“一九五七年至一九七三年不是“政治首脑”的历史”时,有一个遗漏:一九七O年魏荣章就担任了院核心小组副组长,兼革委会副主任,成了仅次于军代表的第二把手。人们对一个问题不能不感到兴趣:从一九七O年到一九七六年“四人帮”垮台这六年中,魏荣章做了些什么呢?在《中国水利电力报》的文章里,这却是一段空白。

  在这六年间魏书记的政绩,对于驳倒“刘宾雁同志强加给魏荣章同志的罪名”,证明他不是刘宾雁所说的“左得邪乎”的“左派”,应该是十分有力的论据。“程青”们为何忽略了这段历史、并且隐去了魏荣章那三年“核心小组副组长”的历史呢?

  我们写这几个字的时候,设计院宿舍裹住着一位中年妇女,整日要求她丈夫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五十三岁的水工工程师张兆平愁容满面,样子比他的年龄要老得多。

  张兆平第一次遭难,与牛棚中的魏荣章无直接关系,但也不能说全然无关。钱玉庭,“文革”前西北设计院政治上的红人,党支部书记,水电部系统学习毛着的积极分子,据说是准备提拔为团委书记的。到了一九六七年,改朝换代了,他还是政治上的红人(这种现象在中国比比皆是,不足为奇),进了革委会政工组了。此人绰号“钱三张”,意思是他曾经以三张报纸铺地干了与学毛着积极分子身份很不相称的见不得人的事,而在这种事上他也是积极分子。一天,此人忽然失踪。革委会副主任李潮文立即认定此人是被张兆平谋害死了,把张抓去,打得死去活来。想不到钱三张第二天又毫毛无损地回来了!张兆平这才死裹逃生。

  后来张的妻子到陕西省革委会把李潮文告发了。工宣队进驻设计院后,撤了李的职,还在全院批判过此人及打人凶手。但魏荣章当上院党委书记以后,却又重新起用了李潮文,官职还是实掌人们生死大权的政工组长!仅此一端,他对于一九七三年以后设计院发生的惨剧就有更加倍的责任了。

  一九七四年,邻人施某写了个材料,交代历史上的问题,请张兆平帮他修改。张兆平已经懂得中国政治的章法,便说这种事办不得,谢绝了。若无外人插手,这种小事无论如何也不会使施X仇恨到去陷害张兆平的程度。

  先是由施妻沈XX出面辱骂张兆平不止。继之,施子纠合一批孩子围打张兆平还在小学读书的孩子。出去一次,便殴打一次。张兆平去找魏荣章书记,讲明事情的原委,请求院党委查清、制止。魏书记只是淡淡地说了四个字:“我知道了。”他到施X家串了一次门,施某的胆子倒更大了。不久就发生了由施妻挑起的殴斗事件。施X跑到魏书记那里告状,说张兆平打伤了他。张兆平夫妇早有预感:是政工组李潮文挑动施X闹事,然后借机报复张兆平当年使他被撤职的一箭之仇。夫妇先后去找魏书记,提醒他注意。魏书记不理。

  然而,夫妇俩再也想不到还有更大的灾难将落在他们头上。突然,设计院党委召开群众大会,由魏书记主持,宣布逮捕张兆平。这个会规模大得惊人:除一千余名全院职工和家属外,把张兆平小女儿所在的子弟小学的全体师生,他儿子所在的中学的教师也弄来了。张兆平的妻子当场昏倒,从此患心脏病,至今不愈。

  就算是张兆平打伤了施,犯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吗?犯得着由保卫科长李维珍到学校里对张兆平的儿子搞逼供信,提取假证吗?为了这么一起小小的邻里纠纷,党委书记、政工组长、

保卫科长倾巢出动,正常吗?

  又是老章程:要求逮捕张兆平的报告都送到公安局了,罪证还没取呢。开大会前,新城区公安分局退回了设计院报送的材料,认为证据不足。为此,先弄到一张证明施X鼻骨被打折的透视片子。再由魏荣章亲自出马,让李维珍和水工室的支部书记朱广庆去找两家冲突时在场的技术员陆曾久,让他证明张兆平拿着某种凶器打伤了施X。陆曾久不肯诬陷好人。这时来人发话了:“魏书记都听见你说过,你还不写?”还不写,于是只好由朱广庆以支部书记身份写了一张旁证的旁证:他听魏书记说他听陆曾久说过他见到张兆平确曾手持凶器伤人。公安局的人一看这证言,笑了。陆曾久得知此事,又见张兆平被捕,便写了一张大字报张贴出来,公开郑重否认此事,还抄送公安分局一份。张兆平在公安局也再三质问:“究竟是什么凶器?鼻骨打折,能不肿吗?姓施的找谁看的病,吃的什么药?”公安分局局长一见又是一起错案,命令赶快放人,连说:“又上了设计院的当!”公安局通知魏书记去说清楚,他不去;张兆平拖他去,他仍是不去。按设计院上报材料,足够判刑的,你张兆平现在没事了,就算便宜了你,怎么还无理纠缠不休呢?岂有此理!

  再看魏书记对于他蹲牛棚期间设计院发生、因而不能由他负责的事,他重新上台后是如何处理的。这裹是一封冤案死者、原西北院副总工程师、陕西省人民代表、蒋大荣之女蒋式弘同志的来信:

  “《古堡今昔》无情地揭露了西北院长期以来处在极左势力统冶下所发生的一件件一桩桩触目惊心、骇人听闻的事实,把魏荣章,这个打击、迫害知识分子,排斥异己,独断专行,同党章要求格格不入,直至下台后还受到上级某些人庇护的典型人物描绘得淋漓尽致。”

  “我从一九五七至一九七O年在西北院度过了我的童年时代,在我心灵深处留下的是难以愈合的创伤。我目睹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古堡裹所发生的世间最悲惨、最野蛮、最荒唐的一切。……

  “我父亲蒋大荣‘文革’中被卷入‘反共救国军’假案,关押在地下室长达一七二天,受尽种种酷刑,于一九六九年遇害身亡。他是怎么死的,至今还是个谜。只要看看一九七一年陕西省基建指挥部所作的初步结论就够了:‘据现有调查材料,蒋大荣于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一日晓八时左右,在‘五O九’假案严重刑讯逼供、长期折磨情况下在地下室上吊自杀,发现后在地下室抢救无效死亡。末送医院,未经验尸,家属未看尸体,现场未作记录,带有血迹的遗物和材料被销毁。调查中未发现他杀的证据。’”

  这个调查报告中的自相矛盾,是显而易见的。但魏荣章此时尚未恢复工作,与他无关,可以不谈。问题是──……

  “然而正如《古堡今昔》所说,在魏荣章当政期间,对于那些打手、那些使用酷刑不下三十余种的人,没碰他们一根毫毛。当时大搞逼供信、逼死四条人命的黄世仁式干部,非但未受到法律制裁,反而一个个被调到其单位继续当领导,尤其是胡思波(清队主任),亲自宣布揪出我父亲,亲自指挥专案人员对我父亲诱供、逼供,严刑拷打,扣压上诉书信,长期不许我父亲见阳光。我父死后,他又亲自去地下室破坏现场,烧毁有关衣物和材料;不让家属看尸体,于半夜十二点亲自将尸体送往火葬场烧掉。这样的人居然至今还在领导岗位上!打手陈祖茂被提升为工程师,朱德信被发展入党,刘刚明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在对蒋大荣死亡真相进行覆查期间,魏荣章不想查清死因,追查凶手来维护法纪,端正党风,而是迎合极左势力,搞走过场,欺骗上级。甚至原结论中几句反映事实的话──‘末送医院,未经验尸,家属未看尸体,现场末作记录,带有血迹的遗物和材料被销毁’,他都非要删去不可。我们当然不能接受,并不同意召开蒋的追悼会。这就得罪了魏书记,他便通过经济上的刁难来迫使我们就范。”

  “我母亲没有工作,拖着三个孩子,两个大的在农村插队,我当时才十三岁,家又被抄卖一空,经济困难可想而知。一九七二年水电部同志给我母亲在西北院安排工作,但魏荣章拒不安排。同年,我母亲专程前往上海去见魏,要求增加生活费。当时西北院每月仅给我母亲和我三十二元生活费。魏说:‘你女儿不是上大学了吗?贫下中农的子女有几个能上大学的?’对我们所提的每一个微小的要求,他都能拖则拖,能欺则欺。”

  《中国水利电力报》用了许多数字和上级机关的评语证明魏荣章对于平反冤假错案是积极认真的。案子确实平反了一些,但这还不足以说明魏荣章的态度。看看那张兆平一案是怎样平反的吧。那案子按照公安分局的本意,是一九七四年就应该结束的。但魏书记不肯丢面子。硬是不肯公开认错,还说“是公安局搞的”。于是张兆平就开始了漫长的跋涉。他向省、市公安局告。市公安局派了一位信访科长和科员找魏荣章,叫他落实政策,他顶住了。此后市、区公安局和省电管局党组多次派人让魏办,他又一一顶住了。一直拖到“四人帮”粉碎之后,进入了另一个历史时期。这时,新城区公安分局平反三案的领导小组,又发文给西北电力设计院党委,要求纠正张案,组长和组员先后几十人次找设计院领导和魏本人,这时魏荣章又硬起来了,乾脆表示不同意纠正张案了。省公安厅、市公安局又批给区公安分局处理。于是分局又重新调查、研究张兆平一案,还派员去上海原西安陆军医院调查那张伪称是施X鼻骨打折的片子是怎么出来的。人归,又一次要求魏荣章纠正,这时魏书记又拿出一条理由来:“调查是公安分局单方面进行的,设计院未参加,无效。”只好双方出人,再去沪调查。第二次调查归来,魏荣章还是照顶不误。这时,中央已三令五申要平反冤假错案,公安分局局长也亲自找上来了,魏态度仍然不变。公安分局只好向中央水利电力部规划设计院详细通报案情,要求早日纠正。这期间,规划院的领导.纪检组的同志和中纪委驻水电部的纪检组组长逯昆玉在魏荣章主持的党委会上指名道姓地要求魏荣章纠正张兆平的假案,魏还是依旧不办。

  新城区公安分局的同志对张兆平说:“魏荣章这样的人真少见。我们还没见过这样的领导。”公安分局无计可施,只好下最后通牒,正告魏荣章了:“这个案子,你办也得办,不想办也得办。不然,我们就要移交给司法部门了。”这时,魏荣章才只好同意。但是,──(请读者们原谅,张兆平这一个案子的平反过程。我已写了六百多字了,还得请你们耐心地读下去)后来魏荣章又变卦了,不同意公安分局八三年四月的那个决定,还专门发了文件表示异议。于是(这是几个来回了?至少是第三个了吧?)公安分局又只好再上报市公安局。市局于八三年八月批覆同意分局的决定,可是架不住人家魏书记还是不同意。最后,市公安局只好对张兆平说:“没法子,你去法院起诉吧,我们提供材料。”

  到了十月,魏书记才开了鸿恩,答应给张兆平平反了,但又只许“在档案里平反”,不能公布。张兆平抗议说:“逮捕我,是在你魏荣章主持的一千多人的大会上宣布的,按照中央政策,必须在同样范围里给我恢复名誉!”就这么个手续问题,魏荣章又顶了两年,直至西北电管局、陕西省委落实知识分子办公室、中纪委、《陕西日报》等部门和《中国水利电力报》的记者都出头支持张兆平,才于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在西北设计院中层干部会上和张兆平所在的科室会议上宣读平反决定,然后向全院公布。距公安局决定平反,已达十二年矣!

  你以为张兆平是个特殊的事例吗?《古堡今昔》中关于张守明的平反问题已作交待(拖了七年),也和张兆平一样,是在魏荣章离休以后才解决的。如果说这两案有什么特殊,就特殊在二张的坚韧顽强。那些不那么顽强的人又怎么样呢?很简单 :结论上拖个大小不等的尾巴。  

  魏荣章对于受害者及其家属,真是铁石心肠。对于各种以整人为乐事的政治野心家和小人,以及残酷殴打、刑讯无辜者的态度又怎样呢?《中国水利电力报》上郑重其事地写道:“…… 查清了……‘文革’中犯有打人错误的一百一十一个人的问题……分别作了严肃认真的处理。”严肃认真到什么程度?三个错误最严重的人,“给予行政记过处分,不予调工资”,‘ 重点清查”了的四个革委会里的造反派头头和两个犯严重错误的干部,也无非是拿掉官职和受点纪律处分而已。这就是在一个发生了一百多起冤假错案、“反共救国军”一案就牵连三百多人、动用了三十多种酷刑、自杀和“自杀”七人(其实“文革”后自杀的四人也大都与“文革”有关)的单位里,那些罪魁祸首们所受到的惩罚! 应该声明,我们对于魏书记二十六年的政绩,还远远没有写足。但仅此一些,已经令人产生一个怀疑了:《中国水利电力报》笔下,西北设计院还是个“阳光明媚,欣欣向荣”的地方呢,那么不“明媚”和“欣欣”的时候,又将如何呢!老实说,我对于作为一个人的魏荣章并无多大兴趣。问题在于魏荣章代表着一种现象,一个倾向,一支力量;简而言之, 他是一个标本,剖析一下这个人,对于我们理解今年满二十周年的“文化大革命”的发生.过程及后果,对于认识我们面临的形势和前途,是不无裨益的。

 
 

0.驳程青一文 | 1.传统的开端 | 2.贯穿三个历史时期的惨剧 | 3.魏荣章在文革中及其后 | 4.何故鞭尸 | 5.是谁之功 | 6.意识形态战士 | 7.所向无敌

Home | 无效采访的报告 | 人血不是胭脂 | 我的日记 | 第二种忠诚 | 关东奇人传 | 告诉你一个秘密 | 路漫漫其修远兮 | 好人啊 | 人和影子 | 人妖之间 | 本报内部消息 | 在桥梁工地上

Back | Home | Up | Next

 

 Last update 01/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