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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妖之间

(四)孤掌难鸣

语言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杨政委在大会上说“王守信全家红”是表扬,同一词,“全家红”,在老百姓口里则是咒骂。他们把王守信一家人的入党和升官,一个个加以审查,又一个一个都给否定了。 

大儿子刘志民是个一见女人就迈不开步的浪荡子,脸上总带着三分酒意,他凭什么成了中国共产党党员?凭什么当上新立公社副主任?强奸女青年未遂,凭什么受到宽大处理,还安排到县委里“研究政策”?二儿子在干校入的党,可那里只有一个临时支部,并无发展党员的权利呀。一个啥也不是的小少爷,凭什么一下子就提升为照相馆的副经理?王守信的妹子就更奇怪了,刚刚开除团籍不久却入了党!…… 

人民是爱党的呀,眼看着不三不四的人钻进共产党,能不着急吗!打从一九七二年起,只要一有运动,就不断有人到县委贴大宇报,提出王守信的问题,包括她的“全家红”的问题。 

但是,要改变宾县党组织的状况,首先得改变党的领导的状况。一九七O年出现过一次机会。那年年初,杨政委因‘支左”有功,调黑龙江省省委任审查省委书记的专案组组长。继任的是一位老干部张向凌。这个身材茁壮的中年人,生着一双又大又厚的脚板,一九四五年从延安徒步走到黑龙江省拜泉县。现在,他又甩开大脚板,丈量起宾县土地了。他强忍着胃部剧痛,有时竟一天连续步行一百华里。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在县委大院的平地上,他却寸步难行。杨政委在调令下达之后还赖在宾县几个月不走,对宾县的权力分配又作了进一步部署,科以上的重要岗位,都安置了“造反派’。宾县原先的干部,则绝大部分尚未解放,都在农村插队,或蹲在黑屋子里。 

张向凌要解放哪个干部,“文革组”就来通知他,明天开这个干部的批斗大会,请他出席。“文革组”的权力相当于北京那个同名的小组,副组长也是个女的──王守信的大儿媳。 

这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身材不高,瘦俏清秀,一笑还露出一对虎牙,挺招人喜欢。本来是县人委的一个打字员,表现还不错。但是自从来了杨政委,这个文化不高、水平很低的女人突然被任命为县革委的文革组副组长,她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没有什么东西比权力更易使人产生对自己的幻觉了。这个女人一旦有了这么大权,她便误以为自己有了这个权力所要求的那个水平,道德上、能力上都可以当之无愧了。当她还是一个打字员时,沉睡在她心底的虚荣心、偏狭和嫉妒,忽然间全都觉醒起来。她那双相当惹人喜欢的眼睛,现在,射出来的是猜疑和嫉恨之火,随时追索潜在的敌人。同扬政委告别时她流了多少眼泪,现在就对张向凌有多少敌意。她每去哈尔滨开会,必定要去会晤杨政委,一条遥控宾县的线路就这样搭设起来了。 

张向凌一度只剩下一个权力.你开批斗会,我不出席。简直有点象伪满时期的汉人县长,实权全在日本人手里。不同的是那时只有一个日本副县长,现在则处处都有“日本人。”县里各科担任副职的“造反派”,权力比正科长大。 

为了不使读者发生误解,对於宾县的“造反派”需要作一点说明。宾县学生中的“红卫兵”早被“捍联总”一派给压下去了,罪名是“反军”。掌权的这一派,原先也自称“红卫兵”,也带红袖章,但都是胡子拉茬的干部,好些人已经四十好几岁,是抱孙子的年纪了,本应属於红卫兵爹娘那一代。重要的差别当然不在於年龄。首先一个,他们都拉家带口,经济兴趣比年轻人强烈许多倍。其次,都已混迹官场多年,其中相当多人是由於在入党、升级上长年不得志,才“造反”的。强烈的物质贪欲和权势欲搅和到一起,便不顾一切了。

使张向凌深深忧虑的,是不仅领导机构、而且整个党的组织状况也日益不纯。一对在一九六九年和王守信脚前脚后入党的夫妇,吵架时就这样对骂: 

“你神气什么?不就是靠几瓶大曲弄来的党票吗!” 

“你他妈还不如我,要不仗着你脸子漂亮,你能入党?”

张向凌冒着一度几乎被赶走的危险,作出最大的努力,  终於把几个为首的、民愤最大的“造反派”拉下马来。一九七O年还作出一个决议:重新审查六九年混入党内的一批坏人。但是,当一九七二年他离开宾县时,不能不承认,他终於无力改变宾县政治力量的对比。不久以后,那几个下马的又重新上去了,清理党内坏人的决议则至今还未实现。 

张向凌给宾县留下了几家新建工厂。他绝不会想到:这些工厂连年亏损,于国库补益不多,而贪污盗窃分子和掌权的人却得其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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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update 01/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