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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溫馨特別的祝壽會

慶祝劉賓雁80壽辰暨文學寫作65周年

曾慧燕


這是一個流亡者群體向一位「老流亡者」致敬的祝壽會;這是一本流亡作家題獻給另一個高齡流亡作家的文集,溫馨而特別。以小說《老井》崛起大陸文壇的鄭義,與「中國的良心」劉賓雁的交情,從北京延續到美國,大家殊途同歸,同為理想而承受苦難的流亡者。

去年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鄭義發覺身患重病的劉賓雁即將迎來 80歲生日,同時也是他文學創作 65 周年和流亡美國 17 周年紀念。鄭義認為,這是一個值得眾人分享的喜慶日子,更何況「在作家這個行當裡,素來有為老作家做壽並同時回顧其文學成就的傳統」。

有感已故的著名流亡人士王若望、王若水以及其他數位異議人士,在貧病交加中仍心繫故土,為民主自由事業勉力奮鬥。他們離世後送行弔唁者盈門,但生前的最後歲月卻冷清淒涼,這是一種難以彌補的遺憾。

流亡者的象徵性符號

鄭義私下向一些文友徵詢為前輩作家劉賓雁祝壽的意見,無一例外得到熱烈回應。他再跟同為流亡作家的耶魯大學東亞系高級講師蘇煒等人商談,一拍即合。他們認為,藉此祝壽會,正好向劉賓雁表達全體流亡者對他在艱難歲月中頑強抵抗病魔及與強權抗爭的關切和敬意。況且,流亡人士經歷十多年海外生活的顛簸,平日各自為生活事業奔波忙碌,流亡群體應該藉這個機會聚首一堂,共同回顧過去,展望未
來。

有次聚會,大夥兒在討論給劉賓雁祝壽的構思時,提到出一本文集作為送給劉賓雁的生日禮物,在場的「觀察」網路雜誌主編陳奎德擊掌叫好,「是的,曾經聲震中外的劉賓雁先生,不作二人想,他正是中國人流亡的象徵性符號」。蘇煒也說,這個慶祝會不僅是為了劉賓雁個人,也是為了整個流亡群體。

大約半年前,慶祝會六人籌備小組成立,成員除鄭義、蘇煒外,還有瑞典的萬之、西班牙的黃河清和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研究系教授林培瑞(Link Perry)及陳奎德。

2 月 27 日晚,籌備半年多的「祝賀劉賓雁先生 80 華誕暨文學寫作65 周年慶祝會」,在美國新澤西州普林斯頓大學的教員俱樂部花園餐廳舉行,並同時舉行流亡文集《不死的流亡者》新書發表會。

慶祝餐會由作家北明和蘇煒主持,在普林斯頓大學弦樂四重奏小組義務演奏斯美塔那交響組曲《我的祖國》第二樂章中拉開序曲。來自世界各地的 130 多名作家、學者和流亡人士歡聚一堂,度過一個溫馨難忘的晚上。

三件特別的生日禮物

蘇煒在開場白中表示,這次餐會主要是向劉賓雁前輩致敬,另外也是一大群遠離故鄉的人,在這樣一個日子重新確認精神家園及重建自己的精神價值。他強調,這不是一個政治性的集會,而是一個文學和朋友的聚會。

當晚慶祝會獻給劉賓雁三件具有特殊意義的生日禮物:一本題獻給劉賓雁的流亡文集《不死的流亡者》;一個專門介紹劉賓雁生平和作品的網站;一座由畢業於中國中央美術學院的旅美雕塑家譚寧製作的劉賓雁半身銅像。

慶祝會的高潮是為劉賓雁銅像舉行揭幕儀式。由劉賓雁、鄭義、林培瑞及自由亞洲電台副總裁邵得廉 (Dan Southerland) 共同為銅像揭幕。

鄭義在介紹銅像製作過程時表示,這尊銅像由海內外各界人士捐款,銅像前邊底座刻有劉賓雁的名字,背部刻有 76 位捐款人的名字,其中不乏各界知名人士,如歷史學家余英時、物理學家方勵之、民運人士魏京生、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舞蹈家江青、文學評論家劉再復以及漢學家馬悅然、林培瑞等。大陸一些獨立作家也紛紛解囊,捐出的款項從 20 美元到 2000 美元不等。

鄭義說,今天獻給劉賓雁八十大壽的三件禮物,每一件都寄託著許多人的情感,表達了大家對劉賓雁道德文章的推崇與景仰。比如這尊銅像,凝結了許多人的心意,「當然,銅像並不希罕,在北京的中國文學館裡就立著 13 尊。但我們的這尊銅像不太尋常」。

鄭義指出,由這座銅像、文集、網頁以及這個盛會所代表的崇高的榮譽,是劉賓雁 80 年卓越人生所放射出來的光輝。假若沒有這樣一座銅像和這個盛會,「賓雁先生反抗強權,追求真理,承擔苦難的榮耀,也不會有毫髮貶損」。

他回憶,八○年代中期,中國作家協會召開了第四次全國作家代表大會,這也是一次空前絕後的「自由化」聚會,會上的多次選舉,劉賓雁都以高票當選。最戲劇性的是最後的主席副主席選舉:劉賓雁未列入候選人名單,卻仍然以高票當選副主席。「今天在座的女作家嚴亭亭是當年的監票人,可以作證」。

鄭義當年躬逢盛會,目睹了劉賓雁在作家們熱烈擁戴中星光四射的風采。他說:「雖然今天劉賓雁的作品甚至名字在中國大陸被禁絕,但在天良未泯的人們心中,劉賓雁永遠是一種鼓舞、一線光明。」

鄭義說,即使劉賓雁沒有那些豐盛的文學成就,他本人也是一個奇蹟。「經歷了那麼多的苦難,在他的身上,仍然保持高尚的品德:正直、誠實、勇敢、謙和、平易、克制、寬容、友愛、節儉、勤奮……在今日之中國,在這個統治者與被統治者道德集體淪喪的時代,劉賓雁的人格令人感動!」

諾大中國容不下劉賓雁

劉賓雁個人網頁(www.liubinyan.com),由高寒、張設計製作,網頁欄目依次為「八十壽辰」、「風雨人生」、「時政評論」、「舊作選載」、「論文著述」、「映像資料」等。

主頁除了劉賓雁個人圖片外,還有一段他的自述:

「一個人走上什麼樣的生活道路,往往並不取決於自己──既不決定於他的天性,也不以他的願望為轉移。至少,在 20 世紀動亂頻仍的中國是如此。

「很多中國人為我的不幸感到悲哀和惋惜。我本人呢,卻覺得是一件幸事。我的第一次厄運,發生在 1956 ─ 1957 年,歷史為中國提供的第一次良機被錯過之時。我作為百萬名右派分子之一,不過是較早地分享了幾億人 1958 年之後的厄運。我第二次遭難的 1987 年,中國已走上任何人無力扭轉的改革道路。中國命運的這一轉折,使我這個右派分子非但沒有遭到什麼苦難,反而得到了我愧於接受的許多恩寵。因而此刻當我寫這幾行字時,我覺得自己是中國最幸運的一個人。因而回首往事,我並無悔恨。我從生活中得到的東西,遠遠超出我所付出或我所失去的東西。」

劉賓雁名作《第二種忠誠》的主人公陳世忠,在大陸輾轉給劉賓雁寄來祝賀生日的信說:「你當年那部傑作所引起的軒然大波,是你我所始料不及的。時至今日,你依然不受中國當權者的歡迎。……我能成為你筆下的一個主人翁,是我畢生的榮幸。而唯一能告慰於你的,是我也沒有改變初衷,我還是那個陳世忠,雖然歷盡艱辛,幾度妻離子散,鬥志依然昂揚,決心不減當年,以天下事為繼任的目標依舊。你坦坦蕩蕩,光明磊落,嫉惡如仇,不屈不撓,是一個足以讓中國的現代和未來引以為榮的大寫的人。我為有你這樣一位良師益友和親密兄長而終生感到自豪。……

「中國只有一個劉賓雁,而他們居然還嫌多,諾大的中國居然還容不下你,可見他們對你是怕得要死,恨得要命。而這恰恰是你的光榮和驕傲所在。……」

有人說,當年在十億中國人民中名字如雷貫耳的劉賓雁,今天已被人遺忘。一如 1 月 17 日病逝北京的中共前總書記趙紫陽,經過北京當局長達 15 年多的封殺,大陸年輕一代已大多不知趙紫陽是誰?更遑論劉賓雁了。慶祝會上的兩個小插曲,則反映人心所向,歷史不會忘記劉賓雁。

自由亞洲電台中文部主管在慶祝會現場,播放了一段中國浙江省一名女聽眾透過該電台向劉賓雁祝壽的電話錄音,說明劉賓雁雖然被迫流亡十多年,但在中國大陸,不少人沒有忘記他。

在自由亞洲電台主持節目的北明,也宣讀了兩位現居美西的大陸留美學人在聽了她的節目後,託她轉給劉賓雁的生日賀卡:

「您不認識我們,我們卻認識您。三十多年前,我們讀到了您的《在橋樑工地上》,大學期間,讀到了您的《人妖之間》、《第二種忠誠》,以後又追隨著您的文章。我們是學理科的,沒有很高的文學修養。但我們知道,您所追求和嚮往的一個自由、民主的公民社會,在中國的實現也是我們的追求。

「在共產黨的血腥教育下,我們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響,無論從思維方式和舉止言行。是八九年六四民運,徹底撕碎了共產黨統治的帷幕,也徹底粉碎了我們學生歸國的夢想,以不歸的選擇與這樣一個殘暴的統治集團決裂。這些年我們經歷了許多物質上的痛苦和艱難,但身心是自由的。……和您一樣,我們深愛著那片生育過我們的土地,常常為了她所經歷的災難而夜不能寐。每日每時期盼著我們的祖國擺脫共產黨的統治,中國的老百姓過上平和安寧的日子,並願意為此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與會的中國大陸女作家嚴亭亭、張辛欣和來自台灣的張讓,分別朗讀了劉賓雁的作品片斷;專程從加拿大赴會的盛雪,朗讀收錄在書中她的作品《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北明朗讀《不死的流亡者》編後記相關段落。

國際筆會秘書長 Joanne Ackerman、中文獨立作家筆會副會長蔡楚,代表在北京的獨立筆會會長劉曉波向劉賓雁致賀詞。未能到會的余英時、黎安友、巫寧坤、方勵之、劉再復、高爾泰及王德威等學者、作家,給劉賓雁發來了賀信。

慶祝會的另一個重頭戲是《不死的流亡者》新書首發儀式。文集的四位編輯鄭義、蘇煒、萬之和黃河清,在現場向劉賓雁、朱洪夫婦贈書。從瑞典遠道而來的萬之,介紹了此書的緣起和編輯出版過程。

頗有音樂造詣和好嗓子的北明,在會上為「賓雁大哥」高歌一曲「吳道平集龔自珍《己亥雜詩》」,字正腔圓,情真意切,贏得全場熱烈掌聲。

視劉賓雁如父親的李學國,為祖籍山東的壽星表演了山東快書和快板,聊慰劉賓雁思鄉懷國之情。

整個慶祝會熱烈而溫馨,同為流亡人士的王軍濤樂觀表示,不但要為劉賓雁過 80 歲生日,還要為他過 90 歲生日,同時希望 20 年後在北京中國現代文學館陳列的劉賓雁的雕像前,「為賓雁先生過百歲生日」。

劉賓雁在致答謝詞中說,1949 年以後,他真正為中國人做事的時間不超過九年,就是 1956 年到 1957 年,然後是 1979 年到 1987 年 1 月。「說起來可憐,但我自認為在中國還算是幸運的,因為我沒有被整死,精神沒有崩潰,身體沒有垮掉,沒有家破人亡,這在右派中絕對算是幸運的」。

他說,一個人為人民做點事,出點力,根本沒有想到獲得這麼大的榮耀和褒獎。他認為,中國文化界首先應該被立像的是胡風,第二位應該享受這種榮耀的是鄧拓。劉賓雁相信,有朝一日,胡風和鄧拓將不止一個塑像在中國樹立。他希望大家不要把劉賓雁銅像看成是個人的,「我把它看成是大家的希望」。

慶祝會進行到尾聲時,與劉賓雁同為「東北漢子」的流亡人士張伯笠,為在場人士獻唱抗日名曲《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裏有我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從那個悲慘的時候,脫離了我的家鄉,拋棄那無盡的寶藏。流浪!流浪!整日價在關內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爹娘啊,爹娘啊,甚麼時候才能歡聚在一堂!」

一曲未畢,歌詞觸動了不少人的心事,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徐文立、鄭義、遇羅文及黃河清等人紛紛潸然淚下,魏玲甚至情不自禁痛哭失聲,現場氣氛感人。慶祝會給與會者帶來意想不到的感動,從而更深刻理解到流亡的苦難與沉重、神聖及莊嚴。
 

來源:世界周刊 日期:2005/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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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updated 01/06/11